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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隽身形一顿,自嘲般笑了笑,有些疲倦的道:“明日一早,我会搬离左相府,此后,与相府、与左相,再无半分瓜葛。”
南央骤然变色:“你、你说什么?”
南隽勾唇笑道:“我知道,十年来,这份父子关系,于左相而已,只有困扰和负担,而无半分人伦之乐,对左相府而言,更是祸患。我,很抱歉。”
说完,他再无留恋,便扶着腰,继续一步步艰难的回房去了。
这晚,发了一通火气的南央,却是一夜辗转难眠,脑中挥之不去的,全是南隽浑身血色、踽踽独行的画面。
第二日,他早早起来洗了把脸,又认真打了番腹稿,负手踱到北院,欲为自己昨夜的过火与冲动向儿子道个歉,手里,还握着一瓶上等的金疮药。
谁知,北院的阁门大开,里面空荡荡的,并无南隽人影,倒是他卧病已久的侧室徐氏,正由丫环扶着,立在门口出神。
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,南央急问:“隽儿呢?”
徐氏悠悠叹道:“他身世孤苦,有许多心事,都藏在心里不愿说,老爷又何苦总是逼他?”
“外面再好,无家无亲,就像那浮萍,虽然美丽,可终归是漂泊无根的,风一吹,就散了。等隽儿想明白了,兴许就回来了。”
南央顿时怆然。
南福带着两名家丁,捧了南央的朝服朝冠过来,小声提醒道:“老爷,今日王上携百官去南山寺祭祖,若误了时辰,可是大罪。公子此刻,想必也在赶去文德门。”
这句话,倒是提醒了南央。南隽身为兰台令,最擅舞文弄墨,所撰经史文章,立意奇巧,不拘常规,独得巫王青眼。按惯例,南隽每年都要替巫王撰写祭文的,是以虽官阶不高,却能和百官一起参加祭祖大典。
巫国先祖起于微末,潦倒困顿之时,曾得南山寺庇护,立国后,便下诏敕封南山寺为国寺,历代巫王死后,也按照惯例葬在南山寺的后山之上。
南央乘着轿子匆匆赶至文德门时,宫门前已乌泱泱聚满了身着各色冕服的官员,连称病数月的东阳侯都拖着病体站在了武官之首的位置。
南央扫视一圈,终于在文官队伍最末发现了南隽的身影。他发束玉冠,身着云白色的兰台令史服,正扬眉自若的同一个司礼官谈笑风生,倜傥洒脱,丝毫看不出有伤痛之态。
祭祖大典乃国之大事,礼仪隆重,容不得丝毫亵渎。司礼特意派了几名司礼官来检查百官的衣冠仪容是否修整得体,若队列不齐、衣冠不整,或高声喧哗、随地吐痰,都是要记过罚俸的。
南央不敢多做滞留,忙在文官之首的位置站定了,同诸位同僚见礼,并着重问候了一下东阳侯的身体。
金鞭三响后,巫王身着华美典雅的玄衣冕服,腰系蔽膝,挂佩绶,足踏赤舄,由晏婴搀扶着乘上绘着黑龙的车辇,便带领百官浩浩荡荡的朝南山寺出发了。
除了端坐在车辇中的赫赫龙颜,百官还敏锐的注意到,一个身着黑色冕服的清秀少年,腰挂银鱼佩,手携巫王所用的青龙宝剑,策马紧紧随在辇侧,赫然正是这两年在朝堂中如鱼得水的公子子彦。
子彦身负凤神血脉之事被揭开后,朝中上下对这位被禁于西苑十余年的“罪子”颇有忌惮之心。
但两年前,公子子彦跟随着右相桓冲和东阳侯学习政务、军务,渐渐参与到朝堂中来,百官惊奇的发现,这位公子机敏好学又十分谦恭,再难断的朝务,他往往都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其中要害,大多时候,还能权衡利弊,找出两全之策。最难得的是,这位公子洁身自好、为人正直,从不接受任何派系的拉拢。
这两年,世子称病,公子子彦反而越来越深的参与政事,助巫王革除积弊、整饬朝纲,重修田赋之法、赈灾安民,屡立大功,反而不求任何封赏,颇得朝臣们的赞许。
这一次,连祭祖大典这样隆重的场合,巫王没带世子,反而命公子子彦随驾,一众朝臣的心里,不由暗暗打起鼓来。
沧溟城外,一处供来往客人暂时歇脚的茶棚里,十余名头戴斗笠、刀客装扮的银刀死士正围坐成两桌,神色冷肃的喝着已然凉透的茶水。
这一群刀客,天亮便坐到了这里,占着茶棚里仅有的两张大桌子,一杯茶已经喝了一上午,还没喝完。老板不敢赶客,只能殷勤的询问是否需要添茶,可往往话没说出口,便被齐刷刷一片刀子般凌厉的眼神给逼了回去。
临近正午时,一声清戾的鸣啸划过半空,老板抬头望去,只见一只灰色苍鹰盘旋而下,落在另一桌一个少年刀客的右臂上。
那苍鹰扑到少年怀里,撒娇似的,用脑袋亲昵的蹭着少年的胸膛。少年则爱抚的摸了摸苍鹰的双翅,便取下苍鹰腿上绑的竹管,展开里面的纸条细看起来。
片刻,少年轻台斗笠,露出双凛冽的黑眸,向桌子对面的中年刀客道:“王上已至南山寺。”
中年刀客目光略过纸上内容,陡然变色:“按规矩,祭典开始时,只有王上一人可入大殿焚香祷告,百官只能在殿外祷祝,戍卫营和暗血阁的人也不得入殿。若真如此人所说,有人潜伏殿中、欲行谋逆之事,王上危矣。”
少年刀客微微皱眉,当机立断道:“我先带十人进城,你继续留在此地候命。若王上真有危险,我会请示王令,放出信号准你们入城。”
中年刀客肃然道:“属下遵命!此行危险,将军务必当心。”
刹那间,十余名刀客齐齐搁下茶碗、翻身上马,以惊雷之势自道上呼啸而过,只留下一道半丈高的烟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