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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章 谈元射清 (第2/2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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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过……你若是脑子还没开窍,老夫这番收拾,也是为着云游四海而准备的。”

老秀才反而拿起翘来了。

进了屋,李肆一愣,屋子里已经空空荡荡,只有简单的草席铺地,两个简单的靠案分置左右,下面还垫着几层织边草席,俨然一间榻榻米……

满肚子嘀咕不定,跟着老秀才脱鞋进了屋,乖乖地缩到右边去,学老秀才那样跪坐下来,顿时浑身的不适。

趁着老秀才整理衣服,李肆左右张望,这不是最早见到老秀才的那间客厅,而是藏在书院最深处的什么禁地似的。屋子左右都有木窗,从支起的窗缝看出去,一侧是青山,一侧是绿水,还蛮有意境的,遗憾的是膝盖和腰板可领会不了。

“书你已看过了?”

正在琢磨这老秀才的用意,老头忽然开口问着。

“看过……元史食货志十九篇,不敢说字字不忘,大致内容还是明白了。”

李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,虽然看那东西就跟嚼木头一样干而无味,可其中一些细节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,连带也勉强算是有了通篇的印象。

“那么看完之后,有何感想?”

老头随口问着,就在这时,门被轻轻推开,细碎脚步声响起,李肆转头看去,却见一个柔白身影进了房间,正端着一个小几案轻盈上前,案上是一副茶具。这该是老秀才的侍女,只是这侍女一身素白,只在袖边裙口绣了一圈淡蓝雀纹,这份雅洁还真不像个侍女。因为她低着头,李肆看不清容貌,就见着头顶松松扎起的竖髻,和衣裙同色的额带环在头上,将漆黑发丝约束住,看似拘肃,却又随意,让李肆颇有些意外。

算了,这老头本就是个古怪人……

李肆不是花痴,不至于对着一个侍女出神,思绪拉了回来,老头这问题,他心里早就有数。

“就以这书来看……大元,那可是个不输于本朝的……盛世啊。”

李肆语带讽刺地说,这史书上到处可见“其法可谓至矣”、“其用心周悉若此,亦仁矣哉”、“其法亦可谓宽矣”,怎么看也没办法跟那个只活了97年的短命伪朝联系在一起。

段老秀才眉头跳了一下,嘴里却淡淡问道:“那么,你觉得其中哪几篇最有意思?”

这问题问得真有意思,正问到李肆的痒处。

嗯咳一声,正要说话,白影摇曳,那侍女已经膝行上前,双手托着一个小木盘,将一杯茶捧到了他的眼前,正是一副举案齐眉的架势。

幽香沁人肺腑,让李肆精神为之一振,也分不清这香气是侍女还是茶。两手接过茶,弯腰客气地说了声谢谢,然后张口侃侃而谈,浑没注意那侍女怔了一下,头微微抬起,如秋日深潭的眼眸投来一个好奇的眼神。

“科差、海运和钞法,元前的宋,元后的明,乃至满……本朝,都不曾见。”

所谓的科差,属于代役钱性质,包括丝料和包银。丝料是让民户直接交丝,交上去干什么呢?丝线是丝绸原料,元廷甚至还规定了哪些民户该交什么颜色的丝料,官府收入国库,再交织造工坊造丝绸,一部分宫廷贵族自用,一部分用来贸易,这是其商业兴盛的一大基础。

而包银就跟钞法有关,元代不用银钱,只用钞票。银子是钞本,让民户直接上供的银子就用在这。

说到钞法,李肆不得不赞叹蒙古鞑子的想象力和胆量,居然在十三十四世纪全面推行纸币制度,甚至一度还发行了铜钱当作纸币的代币!只是这纸币制度的根基却动摇不定,原本还隐约像是银本位制,就着多少钞本发多少票子,钞票还可以兑换金银。后来终于忍耐不住,一张纸片就能掠夺财富,多美的事,开足马力,印!不再兑换金银,很快变成了信用制,当然也就没了信用。

很多历史学家都将元朝覆灭的原因归结到这超前的财政制度上,可在李肆看来,这办法对蒙古鞑子来说,已经够温柔的了。依他们最初的国策,汉人之地,人杀光、东西抢光,田毁光,以三光政策将天下变成他们的大牧场才对。真要这样,别说97年,就是97个月也难支撑下去。

至于海运篇,仔细看下去,就跟李肆粗略看过的元末局势扯上了关系。元代虽然修建了京杭大运河,可在很长一段时期里,北方从江南调粮的总量里,海运占着主体。海运的兴盛,也导致海盗的兴盛,进而影响到了元廷的统治全局。正因为海运便利,元廷就靠着海运,将江南当作肥羊死死吸血,红巾军起义后,不仅没能依靠上江南的资源,反而又丢了江南。

方国珍就是个大海盗,截了海运粮道发的家,受元廷招降后,还得了“海道运粮漕运万户兼防御海道运粮千户”的职位。而张士诚降元廷后,每年向元廷上供的十来万石粮食,都由方国珍输送。方国珍张士诚再反之后,元廷靠福建陈友定的海运,还勉力支撑了一段时间。海运一断,再无余力周旋,国运就此终结。

说到这三篇,基本就把元朝的兴衰本因描绘了出来,李肆就着史书,掺杂自己前世的一些粗浅理解,连说带比划,足足侃了一两刻钟。

“总而言之,这三篇就能看得出,鞑子马上打天下,也在马上治天下,这话可不是凭空来的。他们不把自己当作真正的主人,而只是一伙盗匪。主人缓过气来,要找他算账的时候,他飞马逃掉就好,元顺帝没这心思,他能跑得那么快吗?”

说到这,李肆恨恨一拍巴掌。

“可这元史,还煞有其事地把这些鞑子当正统来颂扬,真不知是什么居心!”

他满口的鞑子,说的是蒙古,脑子里转的却是满鞑,话里的愤懑之气简直能把天花板给掀了。而这股愤懑,正来自他这段时间来积蓄下来的郁结。

虽然这段时间干了不少事,斗倒了钟上位和杨春,顺带也让自己囊中满满,手下开始有了贴心人,小小势力开始发芽。可村人懦弱,当惯了顺民,清廷罗网慎密,大势难挣。造反成功的可能性总感觉越来越渺茫,前路如何,他正是一片迷雾,心中那股阴火烧得正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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