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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时苦短。张仪、香女顾自缠绵,竟是起得迟了。洗漱刚毕,二人就被传至厅堂。长者端坐几前,似已候得久了。
张仪、香女疾步趋前。
香女爱泽新沐,一脸甜蜜,跪地叩道:“香女叩见阿爹!”又扯一把张仪。
张仪迟疑一下,跪地叩道:“晚生张仪叩见老丈!”
长者微微一笑,伸手道:“贤婿请坐!”
二人坐下,长者两眼盯视张仪,甚久,点头说道:“贤婿昨晚言及天下大势、此生壮志,老朽叹服。贤婿胸怀天下,为天下而谋楚,为楚而谋越,更令老朽汗颜。”
张仪拱手:“老丈偏爱,晚生谢了。老丈褒奖之言,晚生愧不敢当。”
“呵呵呵,”长者笑出几声,“老朽这是爱才,不是偏爱!”话锋一转,直入主题,“贤婿此去谋越,当须先知越人。”
“请老丈教我!”
长者侃侃言道:“勾践灭吴之后,领大兵北上入淮,与晋、齐三战而胜之,周王使人赐勾践胙肉,命其为伯(bà,通霸)。勾践屡胜,野心膨胀,欲霸天下,遂兵临泗上,与齐人复战于徐州,大胜之。勾践乘胜追入齐地,大兵攻至临淄,却遭惨败。勾践引兵退据琅琊,以大海为依托,与齐人对峙。勾践本欲复仇,不想却生病身死,越亦因之势衰。其子与夷引兵南回,传位数世,偏安东南,再无北上争霸之心。诸咎之乱后,越人三弑其君,太子搜不敢为君,躲于丹坑,越人点燃艾蒿熏他,逼他出来做王,是谓越王无颛(zhuān)。无颛为王,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,未过几年,忧惧交加而死,其弟继位,是谓无疆。无疆继位二十二年,励精图治,越国大治。数年前,楚大夫贲成因家族琐事得罪昭氏,满门遭诛,贲成奔越。贲成才华横溢,剑术高超,甚受无疆宠爱,用为上将军。贲成得志,自比子胥,欲佐无疆成就大业。无疆得贲成后野心勃起,欲图先王勾践未竟之业,称霸中原??”
张仪扑哧一笑:“嗬,这对君臣,一个追比勾践,一个自比子胥,倒也成趣!”略顿一顿,似又想起什么,恍然有悟,“难怪越人陈兵琅琊,原来如此!”
“是的,”长者点头,“除贲成之外,无疆身边另有二人也很了得,一是伦琪,二是阮应龙。伦琪是越国高士,博古通今,谋事周全,被无疆拜为国师,言听计从,大小国策,皆由他出。阮应龙出身于甬东渔家,外号海蛟,极通水性,精于舟战,无疆拜他为甬东舟师主帅。贲成本欲引越人伐楚,伦琪、阮应龙却力主伐齐,无疆最终听从二人之见,决定先伐齐,后伐楚,以践先王之志。贲成拗不过众人,只得与越王引兵伐齐。”
张仪怦然心动,深思有顷,抬头问道:“请问老丈,无疆威于何处?”
“无疆完全不同于其兄长无颛。在内,他天赋异禀,少有雄心,读书甚多,智勇兼具,知人善任,体恤部众,自继位以来,越人莫不服他。即使贲成、伦琪诸人,也对他深怀敬意,愿意为他效忠。在外,他天生神力,精通剑术,堪称天下第一剑士,有万夫不当之勇!”
“他又弱于何处?”
“在内,不识时务;在外,天生剑痴。”
张仪圆睁两眼:“请老丈详解!”
长者侃侃言道:“中原已入战国,此人仍做春秋争霸之梦,当是刻舟求剑,不识时务。此人视剑如命,痴迷技击。无论何术,一旦入痴,耳目必为所障。”
张仪不可置信地望着长者,半晌方道:“老丈所言,晚生叹服。依老丈见识,定是世间高人。晚生冒昧,敢问老丈是何方高士?”
长者摆手:“‘高士’二字,老朽愧不敢当。”缓缓起身,“贤婿若想知晓老朽,请随我来!”说罢出门率先走去。
张仪略怔一下,与香女一并起身,紧随于后。
二人跟从长者左拐右转,来到一处院落。张仪打眼一看,知是家庙。
三人走进庙堂,见堂中摆着一排几案,案上供着一排灵位。张仪的目光聚向最中间的灵牌,上面赫然写着“公孙雄”三字。
张仪顿有所悟,再看香女,见她已在牌位前面缓缓跪下。
“贤婿,”长者跨前一步,跪于中间,对张仪道,“你也跪下吧!”
张仪上前,在长者另一侧跪下。
三人各拜几拜,长者抬头望着灵位,缓缓说道:“贤婿可知公孙雄否?”
“听说过。”张仪点头,“当年越王勾践将吴王夫差困于姑苏台,吴国大夫公孙雄肉袒膝行,在越王跟前为吴王求和。”
“是的,”长者泪水流出,“老朽名叫公孙蛭,牌上之人是老朽先祖。先祖自辱己身,肉袒膝行三百丈,鲜血滴染重重石阶,见者莫不泪出。先祖一路跪至越王面前,勾践视而不见,断然不从。先祖不忍再见吴王,径至太湖,入水剖腹自杀。吴王自焚于姑苏台后,先祖长子、次子,就是旁边二位,公孙赞、公孙策,为报国恨家仇,密谋行刺越王,不想越王防护甚密,二人壮志未酬,举家受诛。再边上一位,就是先祖的第三子,也即老朽曾祖,闻讯出逃。曾祖隐姓埋名,以屠狗为业,经营几代,在楚置下产业。及至老朽,几经辗转,见此山险峻,遂在此地营建此寨,招贤纳士,结交豪杰,图谋雪耻复国。只是??几十年来,始终未得机缘。今遇贤婿,实乃苍天有眼哪!”
张仪纳头拜道:“晚生不知前辈是英雄后人,失礼之处,还望恕罪!”
“贤婿莫要自责。老朽不问贤婿是否情愿,即按吴人习俗,强择为婿,已是失礼在先。老朽膝下并无子嗣,唯此一女,名唤公孙燕,乳名燕子,因生来体香,老朽唤她香女,还望贤婿不弃。”
张仪脸上一热,垂下头去。
公孙蛭抬头望向公孙雄的灵位,沉声祷告:“先祖在上,不孝玄孙蛭自知人事,家恨国仇,不敢有一日忘却。之所以夙愿未偿,皆因机缘未到。今得贤婿,闻贤婿大志,蛭知复国雪耻之日,近在咫尺了!”伸出两手,一手抚摸张仪,一手抚摸香女,“贤婿,香女,来,你们行将图谋大事,在此一并叩拜,祈求列祖列宗护佑你们壮志得酬,夫妻和合!”
公孙蛭后退一步。
香女扯一下张仪,二人拢在一处,面对一长排灵位,从公孙雄开始,挨个叩拜。
叩拜毕,公孙蛭又道:“贤婿,请至前厅叙话。”说罢头前走去。
三人来到前厅,公孙蛭坐于主席。张仪进来,正自迟疑,香女扯他一把,双双跪下。
香女叩道:“香女叩见阿爹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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